山居時，喜的還不只是深潭厚葉，每到五、六月間，更見夏雪，滿山的油桐花，從山巔一直迤邐下來，空中綻的，半天舞的，全是秀氣而清麗的白色花朵……

我一位女性友人，三十年前初赴巴黎時，才下飛機，便遇到一位陪她朋友來接機的男士，驚為白馬王子，遂一見鍾情，一連半年，萬般皆放下，只專心談戀愛，然後，寄來一張他們依偎在滿地落葉的樹林中散步的照片，背後寫著：

「好友！馬上來巴黎吧！巴黎是談戀愛的好地方。」

爾後，她幾乎年年來信催邀，甚至婚後多年，帶著兩個孩子回國來，還到我們當時的山居住過數天，臨行時，他們夫妻二人，同時在山道上大喊：

「巴黎再見！」

到現在，我還不曾去過巴黎，連那對當初可謂熱情如火的友人夫婦，也斷了音訊，世事變化，誰能預料？

沒去巴黎，我不曾惦念，滿地落葉，卻是我所喜愛的，但要享受滿地落葉的洗禮，卻未必要去巴黎！

年輕時登山，曾走過落葉比友人的巴黎照片中更厚得多的森林，腳下鬆軟而又厚實，餘味無窮。也走過落葉掩了大半公路的地方，一旦車子急馳而過，漫天翻飛，煞是壯觀美麗。以前居山，山到入口處一漥深潭，水清如無，只見潭底積葉不知幾許，就是山風吹來，漫山舞動，唯它們靜止依舊，化外隱者，不過如此。更在一座湖邊，看過一片竹葉飄落，忽然風起，竹葉朔風而上，在天空中數振數起，以致拋得老遠，從湖的這頭，直飄到那頭才款舞而下，使雙眼一直追尋的我，以為遊了一趟太虛。

山居時，喜的還不只是深潭厚葉，每到五、六月間，更見夏雪，滿山的油桐花，從山巔一直迤邐下來，空中綻的，半天舞的，全是秀氣而清麗的白色花朵，不但山徑點綴成花路，就是山澗也都成為流動的花河，使我們出入時都得閃閃躲躲，深怕不小心踩了小花，觸怒了山靈。

看滿地落花不容易，但看滿地落葉並不難，只要不太貪心，不要想巴黎，不要想森林，小院便每日落葉不斷，今天才掃過，明天便已黃葉滿地，熱鬧得像嘉年華，可又安靜得像一室處士，大家謙敬論道，不必費詞一語。

或動或靜，全在一心，蟠動風動，不過心動；巴黎、森林、小院、嘉年華、處士，其實落葉全不管這些，管的是人，是我們這顆小小的心靈。人因多事而累，有時卻也因多思而趣，我看落葉，落葉看我，其實也不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