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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再爛,也是我的;如果給我別人的人生過,就算他的人生再好、再有錢,我還是會覺得空虛,因為那畢竟不是我的……
在中秋節,這個家家戶戶團圓、喜慶的日子,仰望著月亮,我卻不禁有一種哀愁的感覺。幾千年來,月亮除了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可曾有什麼改變過?究竟,是什麼樣的堅持,讓她這麼義無反顧,這樣地無怨無悔?「妳不無聊嗎?」我抬頭問月亮,柔婉的月亮依然是微笑不語。
「妳不怨地球這樣緊緊地把妳綁住,卻不曾給妳什麼承諾嗎?」我再問。
搖頭。
初秋的涼風吹過,我低頭看月光下的方池,方池內的水沒被風吹皺,方池旁被風吹動下垂的枝芽,點了點方池的水,硬是叩動方池,水波一圈一圈地以枝芽為中心盪開了,池心寧靜的月亮給盪散了,我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地上的月亮心動了,天上的月亮依舊不動。
「妳不想離開這個方池?妳總是這樣不能自主地被吹動、擾動,妳不累、不煩嗎?妳沒想過要抗拒嗎?──妳難道不羨慕天上的月亮溫柔婉約、寧靜祥和?」我問方池之月。
「我想過,可是我做不到,我生來就……」
「是妳主動向命運妥協,」我打斷她:「同樣是月亮,憑什麼有如此差別待遇?為什麼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我漸漸激動了起來。
「其實……」她好像害怕我了,小聲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更羨慕的是大海裡的那個月亮……」她像怕惹惱我似的不敢繼續說。
「大海裡的月亮?」我聽了笑了出來:「那井裡的月亮不就得羨慕妳了?」
「是啊……天上的月亮好像無聊了些……」
「妳也這樣覺得?」
「嫦娥天天哭呢!太寂寞了……」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喃喃地唸著李商隱的詩。
「的確是這樣,拿了別人的東西,就算它再好,都得變味──很多東西,看起來很好,實際上未必如此。不然,為什麼很多大家都很羨慕什麼都有的人,而他卻過得不快樂呢?」方池之月的話開始多了起來。
「妳在方池被『關』久了,倒也頗能徹悟。」我開玩笑地說。
「我倒不覺得被『關』──天外有天,池中有池──不知為什麼,當我羨慕大海的時候,心裡就非常不快樂。平時的話,倒是還滿能享受我的『池中乾坤』。」
「不要灰心,妳努力一點,總有一天可以去到大海的……」我心裡一直在想著怎麼樣可以幫助她,完成「住到廣闊的大海上」的願望,所以沒有聽到她最後一句話。畢竟,一輩子被關在小小的方池中,是件滿可悲的事情──我自己就是因為想要換間大一點的房子,日夜不停地工作。
「我不想……」
「不然,妳也許可以去跟天府抗議,說不定可以爭取到什麼的……」我一心要幫她想辦法,並沒有仔細聽她講話……
「我不要不屬於我的東西!」她終於大聲講出話來了:「我的人生再爛,也是我的;如果給我別人的人生過,就算他的人生再好、再有錢,我還是會覺得空虛,因為那畢竟不是我的──人生的意義,只能在自己「原本」的人生中找到,人生的使命就在其中──我為什麼要浪費我的人生,去追求大家嚮往的東西?自己的人生都追逐掉了,最後還剩下些什麼?」
我呆了一下,沒想到怯生生的方池之月也會大聲講話。「爭取到了就是妳的了啊……」我喃喃地說,好像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說的話。
她閉上眼,搖搖頭。
我們兩個陷入長時間的靜默中。
最後,她終於開口了:「我想,我永遠也適應不了鹹鹹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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