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把後院樹上那幾串檳榔用長竹竿採下來，母親要哥和我將它拿到台北車站前檳榔攤換些錢。母親又從口袋中拿出幾張拾元紙鈔，那是昨天才將一籃自產的雞蛋跟華僑中學附近外省官家交易而來的。母親要我們湊和著，到車站前水果攤買盒蘋果當做拜訪祖父的伴手。


母親護子 忍受嘲諷

倔強的父親一生註定是個悲劇人物，為了反對祖父續弦而不見容於祖父，於是自行出外發展，又因不願加入國民黨的官僚體系，高學歷的他從財政廳被貶抑到窮鄉僻壤當小公務員。因收入微薄，不足養家，而致每逢暑假將盡、開學在即，為了一群子女的學業，必須向極為富有的祖父乞求註冊費。

為了註冊費，母親常帶著年幼的我，一同前往有兩排大王椰子樹的仁愛路，到達祖父的別墅。母親用發抖的手按下車庫的電鈴，怯生生地進入祖父家，這是母親接受折磨的開始。她必須忍受後祖母的冷嘲熱諷，又必須乖乖地站著聽祖父疾言厲色地借題發揮，對他不肖子的太太怒罵。直到走出祖父家門，母親的淚水才潰堤而出。

民國53年暑假將盡，我要上初三，哥要上高三，那是父親過世第一年。母親因新寡服喪期間，怕前往祖父家會惹人嫌，因此要哥和我代她去祖父家要註冊費。


乞求學費 受盡委屈

哥和我在台北車站拿著幾張紙鈔以及在檳榔攤換得的錢，在水果攤挑出了六只蘋果，小心地放入紙盒中。為了看起來不那麼單薄，又多要了些五彩紙花裝飾在水果盒中。

在祖父臨著荷花池、有落地窗的書房裡，我們靜靜地坐著看祖父寫書法，許久，祖父才抬頭和我們說話。祖父的心情是複雜而矛盾的；孫子的功課名列前茅固然讓他引以為榮，但他與後祖母所生年紀和我相仿的小孩，卻在學業上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又讓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在書房隔壁，後祖母正在打開我們所帶來的伴手，她大剌剌地說道，這些蘋果怎麼這麼小!!同時，我看到和我們年紀相仿的姑姑正在啃著一個日本大蘋果，那在當時只有委託行才買得到的。

哥和我小心地將註冊費放入口袋裏，就好像乞得食物的乞丐一般，匆匆地從祖父車庫側門離去。


勉力自強 關懷弱勢

這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母親也去世32年。然而，母親潰堤的淚水和後祖母輕侮的言語，我始終難以忘懷。那刻骨銘心的體驗，一再提醒我不能成為失敗者，而致拖累家人，同時，很自然地對弱勢者的困頓感同身受，迫不及待地伸手援助。

祖父在過世前，寫了一書法長軸給我，其最後兩句詞是「將相本無種，男兒為自強」。雖幾經更換住所，這幅書法長軸始終懸掛在我臥房門前，時時刻刻提醒著我。

在母親節前夕，回想自己親身的經歷，有感於台灣在國際間遭受的不公不義和中共無止盡的打壓，處境就像屢遭橫逆、受盡折磨的母親，也唯有自強才能勝出。誠所謂「世局本無情，台灣當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