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二十八歲的我，除了擁有很多學歷知識之外，其餘一無所知。我涉獵過無數關於生命課題的知識，但面對真正的生命卻手足無措。


摯愛的意兒：

這是媽媽第一次嘗試用書信的方式與你交談，也許會讓你有另一番驚喜。平常都是你吱吱喳喳地向媽媽報告你在幼稚園發生的趣事：「媽咪，今天我用積木蓋了一棟雙子星大樓」、「媽咪妳知道嗎？我們小睡鼠有了自己的語言，我們開會決定要用手牽手來圍攻敵人」、「媽咪，今天靜宜又追著我叫『老公』」…就連教室的佈置換了方位，你也會畫一張簡圖向我介紹。這些在別人眼中看似瑣碎、不值一顧的事，卻使我平凡的生活無限豐美。

平常媽媽總是扮演一個聽眾的角色，靜靜分享你的生活點滴，因為我是多麼訝異你的語言竟然如此豐富！當它們與你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結合之後，就像火山爆發一樣迸出生命驚艷的色彩與活力。在你的身上，我赫然發現：生命有著無窮盡的潛能。許多時候，我並沒有「教」給你什麼，可你卻在自然的觀察、探索中去重組、聯結、自我學習，成就了今日如此美好的、六歲的你。


成長中陪你走一段路

每天，當我開車駛近學校的巷子口，你就會慢條斯理地拎著書包下車，依依不捨地說聲再見後，獨自向校門口走去。我總要默默地看著你遠去的小小背影：那麼瘦小的身軀，肩負著過大的書包、過重的水壺，搖搖擺擺向前邁開你人生的旅程。我想，你終究不是我所能擁有的。

我知道，你就是你自己，先天的自己，純真無瑕的自己。我所能做的，只是陪你走一段路，分享你生命中的點點滴滴；當你成功地完成一件作品時，予你鼓勵；當你跌倒時，告訴你如何忍耐人生中的困境；當你愈來愈受到成人世界的觀念所束縛時，提醒你不忘真實的本性－－這就是媽媽所能做的－－因為我相信你終將離開我，去成就、去經營自己生命的歷程。那時我將還給你的，絕不是一個爭名奪利的你、也不是畏首畏尾的你、更不是憤世嫉俗的你。我但願還給你一個永保童心的你、一個善良同情的你、一個勇敢而又氣度恢宏的你。


啟悟我生命之奧秘

回想過去我們也曾擁有過一段充滿荊棘的親子關係。第一次從婦產科醫院走出來，懷抱著剛出生三天的你。那一天，風好大。我的心裡想：「想不到我也會生孩子！」二十八歲的我，除了擁有很多學歷知識之外，其餘一無所知。媽媽涉獵過無數關於生命課題的知識，但面對真正的生命卻手足無措。我常開玩笑地說：孔子三十而立，我也可以做到三十歲時「兒子會站立」。但會站立後的你、搖搖學步的你，卻也使我們母子的關係劍拔弩張。我堅持你必須遵照媽媽的話去做、你必須在媽媽很累時閉嘴睡覺、不哭不鬧。但事與願違。你總是要得很多，要摸東碰西、要向前邁步、要聽故事、不要吃飯、不要睡覺、只要抱抱。

現在想來，這就是生命最自然的需求，只是我用成人的標準希望你這樣、希望你不要那樣。我以為你的出現，折斷了我追求自由的翅膀、剝奪了我求名求利追求知識的機會。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從來不曾阻礙過我，是我自己放不下的執著關閉了我的心，從而看不見你正在向我啟示生命的自然與全然的純真。身為母親，得從孩子身上學習理智、學習寬容、學習忍耐。


謙卑面對孩子的純真

外公總是焦急你沒有學ㄅㄆㄇ，沒有學ABC，將來會輸在起跑點上；但媽媽卻相信你有敏銳的觀察力、深刻的記憶力，這些都在你的繪畫作品表露無疑。每當出外旅遊後，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觀察到的道路橋樑真實地畫下來；當我第一次讀《轉法輪》給你聽後，你便畫出太陽系的九大行星和旋轉的法輪，這種能力真令媽媽佩服。至於外公，直到那一天，看到我們在日幕西垂的草地上煉功時，他終於不再強迫你學習過多的知識了。我相信你又啟示了外公一樁生命的意義。

中國有一位著名的作家魯迅，他用文學對抗了許多不公不義，卻在四十八歲的晚年仍堅持親自照料初生的兒子，勇猛中見細膩的溫情。媽媽最喜歡他留下的一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一位真正的勇者與智者，在孩子的純真面前都將謙卑以對。

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多美好的禮物，使我終於了解，一個孩子的到來並不是要向你索取什麼，而是宇宙大神啟悟你生命智慧的開始。

媽咪留

二○○二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