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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做什麼就是一個心,一個真心。一個人也沒多偉大,每個人都是我的貴人。
初訪基隆社大,就對程惠卿執行長柔麗秀慧的氣質、溫婉理性的談吐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落落大方地講述基隆社區大學在地方上的合作與推廣,還有近期與長期的計劃。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安穩散發祥和光芒的生命,是從一場災變中走來。而這個悲劇,卻與台灣走向民主過程中成千上萬的先導,深深地聯結在一起。
一個無怨無悔的為家庭付出,只藉插花寄託心緒的職業婦女,是如何克服喪夫之痛走上議壇、成為末代省議員,最後終能推動台灣完成凍省,至今仍致力社區教育與環保運動的公益事業而不遺餘力呢?
成長於溫馨和樂家庭
程惠卿出生於基隆台肥職員宿舍,一個平凡卻洋溢著溫馨關愛的公務員家庭。初中時,幾乎所有到過程惠卿家中的同學,都會驚嘆她們家一如小說「小婦人」描述的情境:大姊顧家並且依循傳統,排行第二的惠卿則才華早綻、慧穎脫俗,對英雄有夢想式的崇拜。三妹身體病弱、不良於行,小妹個性良善且嬌憨可愛。這四姊妹活脫脫便是小說的翻版。
程惠卿認為父母給予豐沛的愛,是孩子日後勇於面對挫折最重要的原因:「我的三妹四歲就小兒麻痺,可是她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追求她的幸福,結婚生子。一個家庭要是沒有愛的話,就不可能有完整的人生」。
為婚姻付出無怨無悔
談起與陳德生的情緣,程惠卿不禁眼睛紅了,輕聲說:「當我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哭了,因為我已經預見到往後我的路會非常坎坷」。
而惘然不知程惠卿為何悲傷的陳德生,卻一逕投入他所信仰的理想,直至燭火燃盡的那刻。
連任兩屆基隆市議員的陳德生,是一個熱情豪邁、天真奔放的人,在議員任內素有「雨港第一戰艦」的稱號。由於性情理想衝動,陳德生讓與他結縭的程惠卿簡直吃足了苦:未投入政治前,先是時運不濟、屢換工作,婚後不久又因被人詐賭,負下巨額債款。後來熱心政治,更是花錢如流水。美麗島事件後那段白色恐怖時期與親友及輿論壓力是最難熬的,這些一般人難以想像的負荷,程惠卿都默默承擔下來。
個性柔韌的程惠卿毫無怨尤,在航空界從主任一直升到經理,默默撐起家庭,盡職地扮演職業婦女與賢妻良母的完美角色,讓陳德生沒有後顧之憂地勇往直前。為了消解這些難言的苦楚與重擔,她只有從注重禪理的花道中習得靜定與沉潛。一雙巧手插出的花,令老師也自嘆弗如。她認為改造社會,必須有陳德生這樣的人存在。為了不讓陳德生的生命萎頓於養家,程惠卿成為他最忠心的擁護者,放手讓他為自己的理想奮力一搏。
民國七十九年,屢挫屢戰的陳德生第三次參選,終以高票當選。而他也真的不負眾望,在揭發市政弊端上毫不留情,清廉且無懼強權要脅。在選民的支持與掌聲中,八十三年他繼續連任,一切辛苦似乎有了代價。為了就近照顧先生、維持家庭的完整,程惠卿再度為家庭犧牲自己的利益,放棄經理的高職,在基隆開了一家花店,兼做陳德生的助理。豈知一場殺機正悄悄潛伏…。
夢想的幻滅與再起
民國八十三年九月三日的清晨六點多,兩名男子按門鈴指名找陳議員。程惠卿喚醒陳德生後上樓準備便當,隨即傳出慘叫,待她急忙下樓,陳德生已倒在血泊中,拋下賢妻與二子、四十八歲的盛年與未盡的理想,就此遽逝。兇手雖已伏法,唆使的幕後黑手至今仍逍遙法外。有人說是因陳德生擋人財路,有人說是因他意欲競選年底省議員,勸退未果,才招殺機。新聞喧嚷了兩三個星期後也逐漸地淡了。
在陳德生離去後,程惠卿毅然投入末代省議員選舉,決意以行動討回公道。從此她由原本靜默解語的花朵,在苦難與勇氣中蛻化為政壇的清流,一路奔流至今。
關懷鄉土地方 -----文化重建‧搶救森林
在台中擔任省議員期間,程惠卿因地緣之便,常常造訪草屯手工業研究中心,接觸到較多的地方產業振興以及社區總體營造的觀念。
彼時日本振興產業的成功案例在國內才受到各界矚目,而國內正因政經衝擊下,處於民主陣痛與企業出走或轉型期,人心的不安導致治安紅燈與產業不振,亟需重新思考、凝聚與認同地方的意識。
後來因原住民的工作問題,程惠卿有機會深入台中縣和平鄉的部落,配合手工業研究中心以及社區總體營造專業人員的輔助,幫助他們發展一己的觀光重心和特色。這個經驗啟發她在日後以鄉里地方為中心,落實社區營造的想法。
文化重建紮根故里
民國八十七年凍省在即,程惠卿開始思慮自己未來的方向。她看到整個台灣的經濟成長不斷攀爬,卻與國民文化素質不成正比。政治改革之後,最迫切的是文化與教育的重建。而這必須從地方紮根,從一個個的點串成線,最後形成面,才有改變台灣的希望。
因此她將社區總體營造的理念帶回自己的家鄉,於民國八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議員卸任前夕,成立「水源地文教基金會」,期許自己成為影響故里飲水思源、活水源頭的力量。
在創立基金會的時候,得力助理葉晉玉質疑程惠卿失去省議員的身份,將難以推動環保教育工作。而且會址設於基隆外木山一個老舊的社區,工作更形窒礙困難。程惠卿卻堅持著說:「沒有這個舞台我們還能走得出去,這才是我們的本事」。這句話感動了他,於是從田野調查、凝聚共識,到辦理社區總體營造、基隆河生態保育、藝術欣賞、種籽培育等多項活動順利開展,希望為下一代型塑一個有活力的文化。種種努力不但獲得教育部第一優等的獎助,去年還受文建會委託社區小型空間的研究,並獲青輔會特優等等的肯定。
搶救森林獻身教育
由於經濟與歷史的因素,台灣檜木被砍伐破壞殆盡。如今日本明治神宮可見到取材台灣阿里山的神木、檜木,在台灣僅剩棲蘭山的檜木林還是比較完整的。民國88年,保育界跟文化界推行森林文化年,並發起搶救棲蘭山檜木的運動,結合多項環保單位共襄盛舉,就由關懷鄉里自然的程惠卿為總召。後來保育團體的張國龍教授在擔任基隆社區大學的籌備會務時,積極延攬程惠卿加入工作,她也在接任社區大學執行長的工作後,跟當地非常密集的配合,結合環保、文化與教育,為台灣更好的明天籌畫藍圖。
問政剛柔並濟
程惠卿雖從事過民意代表,在政壇上為民喉舌,但絕少給人「鐵娘子」 或是 「女強人」 咄咄逼人的氣息。 或許是長年浸淫在順應自然造化、表現均衡美感的插花禪理之中,有著傳統寬和的女性柔美,卻又遵循固守義理規範;與她親近的助理說她不同於政壇女性或犀利或現實的態度,而較像一位溫和明理、專業嚴謹的老師,全心為人民利益服務,面對不合理的要求也絕不讓步。
程惠卿本來無意競逐政壇,所以也不執迷名位。她不喜應酬,不會為選票與紅白帖子到處奔走。在省議員期間,對於不合理的請託,她都本著求真的精神堅不動搖。例如在選期接近前,基隆碼頭工人要求比照貨櫃職員待遇提升工資,曾經三番兩次拜訪議員,短視近利者 「有求必應」,承諾旦旦。但程惠卿獨排眾議,她認為不合理的動用營運專款,很可能吃到老本,導致日後退休金發放出問題。她苦口婆心的勸說,卻只換得工人群起的反彈與罷工要脅。然而日後果真面臨退休金發放不出的問題了,當時惡言相向的工會代表才又登門致歉,懇求協助。
在省議員任內,由於面臨廢省,大多數的議員都心不在此,程惠卿卻依然兢兢業業,問政絕不空穴來風,一定要助理先調查、找資料、問過當事人與官員,並且事後追蹤調查。
理性、溫和又親民的風範,使她在面對繁瑣難解的政治事務更能直指核心,旁無罣礙,達成順情順理的圓滿解決。
也無風雨也無晴
程惠卿提起前幾天,兒子帶女友回家讓她看看。兒子的個性耿直理想,帶點衝動,與老爸同出一轍。
程惠卿見女孩子乖巧單純,如同當年的她,不禁擔心地對兒子耳提面命:「你可別害了別人!」結果兒子笑說媽媽已經把心偏向女孩了。
從單純到歷練
喜歡插花頤情、閒時到郊山踏青的程惠卿,原本就單純傳統,對紛雜與利益糾葛的政治無心。但是因為柔韌的性格與命運的安排,使她在企業工作時擅於解決疑難雜症,後來任職議員與水源地基金會的工作,勇於承擔問題,才使開創過程一帆風順。
程惠卿說到自己初時離開航空界,接下花店的工作時,沒有想到看來優雅美麗的花店工作,竟然繁重且常常要奔忙各地婚喪。由於初時缺乏人手與經驗,事後才知道,請來幫忙的司機酗酒並且有前科紀錄,而助手則是輕度智障,做起事來備感費力。處在生疏忙亂的環境、調度處理業務之際,還要兼顧家庭與陳德生的議員事務,程惠卿仍然與工作人員相處融洽,而司機也有戒酒之意。然而後來因他車禍意外,才將花店結束。
在眾多致謝表揚的匾額中,程惠卿最喜愛的一幅是「勇於任事」,因為她相信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要以真心相待,事情可以有一個圓滿的結局。而這也使她的視野愈見寬廣。
恬靜中散發光芒
憶起陳德生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程惠卿平平靜靜地抱著兩本好書在床上看,深夜還捨不得睡。忙於議員事務的陳德生回來後奇怪問:「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後來兩人難得的細細聊了許久。程惠卿告訴他家裡的保險、經濟狀況,也告訴他自己日後的打算是開安親班,過長久穩定的日子,豈知世事往往不從人願。多年後的今日,問起她對陳德生離去的感受,程惠卿淡淡笑說,其實他這樣離開是求仁得仁,如同櫻花在最盛時凋落。白皙娟秀的她輕輕吐出的字語,卻帶了極大的力量。
問起她是如何在波折風浪中,回首一路蕭瑟,還能如此恬靜柔和。程惠卿說她不知為何,素來就不會恨人,頂多就是不再連絡。她笑說有機會的話,最大願望是想去攀爬台灣百岳。遙想纖秀的她在山谷曠野中的身影,想必青山也會嫵媚而笑,而這一路走來的漫天風雨,也會化成旅程中最自然的一幅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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