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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期 2002/2/11 -- 2002/2/17 台灣生命力
 
月眉村的交趾陶人
禹海  
 
右一為林洸沂

「你是麥子,你的位置在麥田裡。」 -梵谷

信步走過種滿大花紫薇和木麻黃的月眉國小校牆,眼前豁地一片清朗,新植未久的秧苗在微風中擺舞輕曳,蔥蔥翠翠的芥藍也舖地沿展而生,幾隻飛鳥上下展翅的翱翔於瑰麗夕陽裡。就像先前在街頭問路時村人所說的︰「你沿路直走再左轉,會看到一棟紅牆大厝,那就是林洸沂的家了。」紅色牆屋的林宅此際就是這樣的矗在眼前,也這樣的簇擁著這片天地和這片綠意。



林洸沂,當今台灣交趾陶界的翹楚,祖居於以交趾陶燒聞名的嘉義縣新港鄉,在集榮耀於一身後,回首來時路,少年時期的他卻有一段不尋常的學藝歷程。


少年林洸沂

林家在嘉義新港鄉的月眉村是屬望族,家厝鄰近村人信仰中心的光天宮。林洸沂的祖父林清泉老先生是當地仕紳,同時也是光天宮廟裡大小事都要張羅打點的主事。

在林洸沂十四歲那年,光天宮由於需要重修,就請了很多民間藝師擔負此事。從小就愛在廟裡穿梭走動的林洸沂,當時是初中一年級的學生,由於每日都要打從廟前經過,不覺就對當時主其事的藝師林萬有所塑的剪粘人物發生了興趣,而且這種感覺日愈添增,因此有事沒事的就直往廟轉,即連晚上也常要蹲在廟裡看藝師繪圖捏陶。待到光天宮的重修工作完畢,林洸沂也已不由自主的深愛上了這樣的工作,在幾經思索後,於是壯膽向阿公提出要學藝的心事。

初始林老先生以為這只是愛孫的一時之興,因而不以為意,及至見林洸沂三番兩次提起且而立意堅定,才將愛孫叫到跟前,分曉讀書與學藝其間的不同。然而已打從心底真正喜歡這項工藝的林洸沂年紀雖輕,心意卻是如同過河卒子般堅定,開明的阿公拗不過一心想學藝的愛孫後,就親自騎著鐵馬帶著林洸沂到新港拜候,並將愛孫交託給林萬有師父了。

就這樣,林洸沂帶些懵懂卻又清晰的開始了他的學藝生涯。


學徒歲月

按照台灣早期不成文的學藝制,若要習得有一藝之長的人,都得要從最底層也是最基礎的事務做起,其間包括了朱子家訓中所說的 「灑掃進退」 等等禮儀和規範,時間一般約莫需要三年四個月。

放下學業,執意學藝的林洸沂,雖然出身地方仕紳之家,亦要如此老實的一一學做,所好的是,這是林洸沂自己的興趣與選擇,所以每當從事這些雜役時,他都能欣然去做。

就這麼跟著林萬有師父由東廟做到南廟,又從西廟走到北廟,白天隨著師父師兄們上山下海,晚上就自己一人靜心的拿捏習做,有不懂和不確知的就去請教師父和師兄。

如此的歲月流轉,轉去了林洸沂的年少歲月,也轉出了林洸沂的學藝生涯境界。

有一天,林萬有師父把林洸沂叫到跟前,這麼的告訴他說︰「你可以往西邊走了。」


年輕的做廟師父

雖然有林萬有師父的語諭可以出師了,然而林洸沂並未因此就離去,直至服完兵役回來,還幫著萬有師工作一段時間後,才真正的步出師門自立門戶。

一九七四年,林洸沂承攬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廟寺工程,那就是嘉義縣布袋鎮的嘉應廟。由此也開始了林洸沂遊縣吃縣、遊府吃府的建廟生涯。無論是山寺是漁村,於城市於鄉間,他總是無所不往,無所不住,所過的生活就如同是一個去到哪裡,便住到哪裡的遊牧民族。

這樣的建廟過程,對當時尚屬年輕的林洸沂而言,無疑是一種良性的歷練。不同時地的工作,增長了他的見聞,也拓展與豐潤了他的視野和心靈,同時更讓他在此中結識了不少良朋益友。

從學藝出師到自己可以承攬工程,林洸沂的生命歷程至此也恰如俗諺所說的「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廟寺的工作是林洸沂的興趣,然而它也是一種繁瑣的工作,由於它結合了繪畫、雕刻、塑造和燒陶等等各項民間技藝,而且其間又環環相扣,任何時候都不能有所差池。「廟是公眾的,不能容許任何失敗」的信念,一直就深植在林洸沂的心田,所以對每個廟寺的工程,他都持秉著戰戰兢兢務求其善的態度,即使自己已逐漸薄有名氣,也絲毫不敢鬆怠。

就是這種敬業的心意再加上所做的作品普遍獲得認同,因此林洸沂的廟寺工作始終接續不斷,工作量大時,甚至還要搬出昔日的同門師兄來支援。


沈潛與出發

在做了幾年廟師與有了自己的班底後,林洸沂行有餘暇總會到各地的廟寺參觀,留心注意觀察各處廟寺的建築與裝飾。有一日,他行經嘉義市南門的一座寺廟,見到廟上的交趾陶色澤格外雅麗動人,就詢問廟祝是出自哪位唐山師父之手,廟祝回說那些作品非出於唐山師父之手,而是當地東門圓環邊的添木師所做。林洸沂當下聽得不由喜出望外,就急忙買份薄禮奔赴添木師的住處,向林添木先生表明要拜師學藝之心。緣於添木師和林洸沂的前師萬有師是舊識,加之林洸沂態度懇切,因而也應允欣然收納為徒。由是好學的林洸沂在台灣交趾陶泰斗葉王的再傳弟子添木師的細心教導下,更得以揣悉交趾陶釉藥調配、煉製的高層技巧了。


走出廟宇

一般而言,早年的交趾陶與剪粘,多為廟寺而做,內容不脫民間傳統教化故事。由於材質易碎,且而廟寺往往在二十年三十年後就重做裝修,所以能完整留存的也就不多。做廟多年同時兼做陶偶供應的林洸沂,對此自是深了於心,甚而也不諱言是將玻璃材料的剪粘轉變為陶瓷剪粘的始作俑者。然於浸淫之間,如何為此陶藝尋找出路,也一直是林洸沂的思慮,在仿古與廟飾之外,最後林洸沂為自己另覓了一條途徑,那就是︰開拓外銷市場。

「東海無魚西海抓」,這是當年林洸沂的啟蒙師父萬有師的口頭禪,用在想重新調整方位的林洸沂身上也恰如是句勉勵之言。起心動念後,他開始汲取有關外貿知識,也積極整理作品參展,對於這個自己所尋的嶄新挑戰,林洸沂就像當年學藝一樣──全力以赴。


凝神蓄志陶然居

曾經滄海,又有著一般藝師所無的海外翻滾經驗後,林洸沂重新定位自己。這次他要凝神蓄志為自己而走。昔時的種種歷練,也讓他在取捨之間更為清楚,也更能沈著拿捏了。於是他開始每週到台南學素描一次,於是他重新銜上中輟的學業,於是就如當年向添木師學釉燒一般,林洸沂再次的把自己放入了煉爐。

「努力耕耘的,必留下痕跡」,縱然已得過無數獎項,現今新港人口中的林大師或洸沂師,仍然如常的懇懇切切做人,實實在在做事,參與地方建設,也投身地方事務。行文之際,他正忙著為台南將軍鄉一家寺廟做壁陶。這幅長八台尺高七台尺,名為「湄島潮音」的交趾陶,用了他甚多的心思,為了能將層次之感托襯出來,他翻尋了無數資料,最後是採實幻相融,進窯燒時先將模作以分切方式處理,之後再重做組合完形。

「廟是保存東西最好的地方」,林洸沂這麼說。廟寺屬於公家,將作品放在廟寺,大家都可以看到,而非僅是收藏家供賞知己了,走出自我的林洸沂希望自己的作品也能走向公眾財。

「綺席美含千古色,花留水影四時春」,在林洸沂的陶然居客廳掛著這麼一幅壁聯,而與這朱紅秀字輝映的則是酣墨淋漓的「斷雲含雨入孤村」大筆草書,不同時期的交趾陶彩釉也隨著不同的時光瑩瑩漾漾盈滿一室。在這裡坐過達官也坐過走卒,馥郁的茶香卻從來無分貴賤。從未輕言放棄也從未改行的林洸沂一直走著自己的路,在低首與抬頭間,他始終秉持自己的良知,也執著自己的信念,這種堅持也引領著他逐漸圓夢。

「你是麥子,你的位置在麥田裡。」 一生執著作畫的梵谷自述,也恰是林洸沂的映照,他仍要繼續走,要在自己的麥田裡繼續走。


*****

從外貿展開始至一九八六年他參加了中華民國工藝展,在海外八國巡迴展出,接連也於美國辦了個展,而就在此輾轉之間,創立於一八六一年,素以經營藝術買賣而聞名於世的Gump's公司與林洸沂取得了聯繫,後來成了他在海外的主要代理商。

一九九一年,Gump's公司以「The Spirit of Orient」(東方的精神)為題,為林洸沂在舊金山與洛杉磯舉辦個展,也讓英文縮寫為K.Y.Lin的林洸沂得了「中國傑出藝術家」的美譽。
「藝術品是不能賤賣的」——Gump's公司的經營理念與品管制度,曾讓林洸沂與之合作長達十三年。最後在尋求自我的驅念下,方而結束了Gump's公司仍以藝品市場為導向的雙方關係。


遇到暗礁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林洸沂的廟寺工作量大的大好光景中,曾也有烏雲掩日時,看似平順的海面上其實也隱伏了暗礁。起步堪稱一帆風順的林洸沂,在七○年代的全球石油危機中不幸也受到了波及。原先林洸沂所預訂的建材,因為石油價格一夕數漲。商家在商言商,就不願履付以前林洸沂以較低價位所訂購的材料,然而寺廟的工程有其一定的進度,終究不能因為材料漲了就停擺不動,林洸沂一面痛心商人的無信無義,一面就暗自咬牙撐度,將自己以前汗水掙得的錢悉數貼付出來。然而如斯的情景,在地的居民也盡看眼裡,於是就由廟寺與仕紳召集村人開會,並邀請林洸沂出席,主動的商議追加預算,另外補付三十萬元的差額給林洸沂這個執著的建廟師父。

台灣民間庶民的樸直與可愛,由此兩兩之間的尊重與互動中亦可見端倪。


鬍子與姻緣

與林洸沂見過面的人,除了可以感受到他的熱忱誠篤外,定然也會對他臉上的鬍子留有印象。

由於林洸沂出道甚早,一班人尤其是鄉間的阿伯阿嬸都不太相信這個年輕人會是做廟師父,在歷經幾次的質詰後,為了少費脣舌,也為了能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些,林洸沂就開始蓄留鬍子。不意的是這麼一蓄,卻真的留了下來,到現在是想刮都刮不去。按林洸沂的說法是「各種證件照上都是貼有鬍子的照片,如果刮掉了,只怕連出入境都會過不了關。」話說得是有點無奈與玩笑,不過那一髭鬍子倒也真成了他的註冊商標呢!

到過林家,或認識林洸沂的人,當然也會對賢淑美麗的女主人有所印象。林太太鄭秀英女士是林洸沂有一年在南投集集做廟時識得的當地美嬌娘,因做廟而能抱得美人歸,這當然不是當年一心求藝的林洸沂所能想像,而能如此締結良緣,概可說是上蒼所牽的一條好紅線,也可說是人世的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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