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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期 2001/10/22 -- 2001/10/28 紀元副刊
 
記外公
子嫣  
 
圖/子嫣

記憶中的外公總是坐在客廳轉角…靜靜的看著嬉鬧的兒孫們,安靜得彷彿是一尊木頭雕像…


我是在外婆家長大的,從八個月大開始一直到國中畢業,到讀高中時才回到住在台北的父母身邊;記憶中的外公總是坐在客廳轉角,上三樓的最底一層樓梯上,靜靜的看著嬉鬧的兒孫們,安靜得彷彿是一尊木頭雕像。外公低著頭安靜的吃著晚飯,飯後接著喝一碗老酒,這是記憶中另一個鮮明畫面,只有晚飯時間才能看到他悠閒地坐著慢慢的享用。最常聽到他說的一句話便是:「你吃飽沒?」他總是在意兒孫們餓著了沒。表弟妹的嬰幼兒時,他僅用關懷的眼光、微笑的看著,從沒伸手去抱過他們。我覺得他是怕他那長滿繭、皮膚粗得像老樹枝椏的手,弄痛了小娃娃們粉粉的細皮嫩肉。

媽媽回憶起從前說:「我們的老家在頭城,是個沒有任何耕地的窮人家,妳曾祖父舉家搬到基隆,認為都會區比較好討生活;那時還是日據時代,基隆港在當時就已經是貿易很頻繁的港口,他們爺倆就在基隆港當起碼頭搬運工人;那個年代,可沒有什麼汽車、或機械化的設備,全憑人力作業,拖著人力板車;後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妳外公把一家老小送回頭城去避難,自己則留在基隆港繼續做他的碼頭搬運工。」(聽說以前的戰爭,飛機載的炸彈是專向大都會丟的,鄉下較平靜,所以人們都逃往鄉下避難去。)「大戰期間,那不危險嗎?」我問,「沒有辦法啊!妳外公要是也回頭城了,那大家就沒飯吃了,何況那個時候因為大家都怕,能跑的都跑光了,碼頭工的價錢比往常好得多。」(那是個人人的生命都朝不保夕的年代,聽說曾經有人要用一棟樓房來換一隻雞,即時的溫飽勝過一切。)「大戰過後,妳外公就集了省吃儉用的錢,買了一棟在巷子裡,兩分鐘就可以跑到火車站的兩層樓木造小房子。」後來基隆港的作業漸漸的由機械取代人工,外公轉而到漁貨市場工作。一大早天色未亮,就摸黑起床,到三條街外的崁仔頂去載漁貨;基隆的市中心地域範圍並不大,有多條河川在此匯集進入海裡,有很多座橋。對於用人力板車載漁貨的外公來說,過橋可是很費力氣的路段,就像過一座山一樣,上坡得卯足全部力氣往上拉,而下坡可必須要踮著、踩著煞車、用力頂著板車以免往前衝出去。

媽媽說:「我到了十七、八歲時,大姑娘一個,在學栽縫之餘,還會幫忙妳外公推車,鄰居都說快別叫你女兒推車了,這樣會嫁不出去。」「沒有辦法啊!妳舅舅又不肯幫忙,怕難看、被朋友看到沒有面子。」媽媽十八歲的時候還是嫁了;板車後來換成腳踩的三輪載貨車,一直到六十幾歲的同行都早已退休了,外公還是每天到漁貨市場,看看有沒有工作可以讓他做。

佛家說人來到這塵世是來還業的,我覺得外公的業債還了不少,從年輕到老,工作都沒有間歇過,他真的是任勞任怨的,非常認命的付出;我看到彎著腰、駝著背、很邁力的、跨著一步、一步的步伐踩著三輪拖車的外公,就想到在田裡沈默工作的大黃牛,彷彿生下來就是要來工作的。勞力的付出之外,最磨他的還是外婆。外婆的自卑感很重,反映在外的就是非常的好面子,明知道自己的丈夫賺的是辛苦錢,親朋好友的紅白帖子,包得可不比闊家戶少;平時也常聽到外婆嘀嘀咕咕的唸著、罵著、抱怨著外公;但就算這樣,也沒聽外公回過嘴或埋怨過。

前幾年外公因腳受傷,到醫院開刀時在手術台上去世;直到現在舅媽提到外公時,也總是會紅著眼、很不捨的說他真是個難得見到的好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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