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詠

今晚，步上一趟回歸真正自我的心之旅。

我閉上雙眼，沉淨雜亂的思緒，一股無限寬廣的空明之感頓時自心底湧出，是那樣地祥和寧靜。是啊，「樂以詠天」，要歌頌天地的音樂，也只有以虔敬純潔的心態方能詠出。

我把琴架到了肩上，輕輕地拉動琴弓調著四根細弦的音準，心中同時浮現方才那迴盪天地的聖樂。是啊，君姐剛剛拉奏的那巴哈無伴奏作品中，不總是帶著巴哈作曲時對上帝的崇敬嗎？以這樣的心境，以這樣的樂曲，就算這次重逢的獻禮吧。

我睜眼看了看君姐，只見她那雙深邃的眸子閃露出殷切期盼的目光；她背後輕倚著大榕樹，晚風驟起，她的髮與裙再次以同樣的擺幅向外飄去。我對君姐點了點頭，琴弓也搭上琴弦擦出了第一個音符。

同樣的作品，不同的演奏者，差別就在彼此的心靈境界。無論我怎麼表現旋律的理性深沉，總沒有君姐突破的層次多，沒她飛的高，看的廣。我極力放寬自己的視野，想一眼望盡無垠的蒼穹；也極力拓展自己的胸懷，想一次擁有海納百川的度量；也極力擴大自己的思維，想一覽無數時代的王朝興衰。瑪雅文明，這曾叱吒人類歷史的名字，引我飛向了它的國度；從心出發，導向真實。

廣闊的眼界使我頓時明白了。是了，正是由於瑪雅人高尚的思想境界，使他們得到了相應的高度智慧，進而開創了如此輝煌的文明。非洲的拜火教也反映出了瑪雅文化的偉大思想和精神。

回首與當今的時空重疊，只見現代科學僅注重於外在的物質文明發展，以開發利用自然資源為其根本目的，卻忽視了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自我探索。環視瑪雅文化，我看到了，唯有提昇自我的生命層次，由內而外，真正的輝煌文明方能相映而生。而這樣的文明發展，絕不是靠機械化電子化完成得了的，必須以心性的修煉為基礎，自身的智慧才能得以提昇。所以說，只有思想高尚，無私忘我的人才可以進入高超的生命層次。

至此，心中不禁長嘆，在高科技發展的今天，人們是否應該進行反思，是否應該側重於回歸自然，是否應該重新回歸人類道德的軌道。人類自身不應是現在這個樣子；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難道忘了人生本質意義的追尋嗎？

本質，本質，什麼是本質？心性的提昇是否就意味著更接近生命的本質？無人可對。樂雖詠天，但蒼天無語。曲將終了，思維也從錯雜的時空中拉回。

「不一樣，真是不一樣。」君姐笑得好燦爛，舉起了右手的琴弓在我的右肩輕點了兩下，「以前那個任性的男孩更添一番成熟的韻味了。」

「還在取笑我啊，」我放下了琴，搖著頭笑道，「而且太久沒練琴了，音色和音準都沒掌握好，哪有君姐拉得出色。」

「別這樣說。每個人的演奏都是自己生命本色的展現，沒有高低之分的。就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他們的音樂就呈現出他們那種純真無暇的靈性呢。技巧的表現其實是很次要的。」

「真是的，又笑我懵懂無知。」

這回君姐沒有答理我，自個兒又抬起頭來凝視高掛夜空的月亮。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我倆身上和四周的草地上，純白的光輝照出一片聖潔。

一會兒，君姐緩緩地將她的琴架上了肩膀，弓搭上弦開始調音。下一輪詠唱的序幕又拉開了…


其四　歎

「詠歎調，還記得吧？」君姐簡短地說道，眼神也示意我準備開始了。我慌忙得架上了琴，沒想到她竟邀我合奏，但同時也生出了一個疑惑：「可是，那不是弦樂四重奏嗎？現在，我們不就只有兩把小提琴…」

以前還有拉中提琴的小朱和拉大提琴的琪琪。只是大家上了大學之後就各忙各的了，加上君姐出國，四個人從此就沒聯絡了。不過小朱他們倆倒是情投意合的一對璧人，大概上哪兒去做比翼雙飛的神仙眷侶了吧。

君姐淡淡笑道：「沒關係，樂器少點無所謂，我想拾回的是那個意境。」說完便將右手的琴弓搭到琴弦上；同一時間我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勢。

「是嗎，那小弟盡力而為。」有了剛才的經驗，我想應該是可行的吧。另外，與君姐合奏所能達到的境界，或許也能讓領悟到的瑪雅文明更為深入。

君姐深吸了一口氣作為開始訊號，「詠歎調」隨著兩把弓的拉動流瀉而出。第一個和絃由小到大、由遠到近，抖音的加強像從心底到嘴邊的深沉呼喚，也像綿延無盡的波濤般從琴身湧出。這首曲子僅以兩把小提琴呈現雖然略嫌單薄，但此時從彼此指尖流瀉出的樂章卻能夠表達完整的感動。是由於自我的覺醒，是因為心靈的契合，是由於彼此的相知，才能有這樣的超凡表現。

乘著起伏的旋律，我又進入那無盡錯縱的時空，追尋亙古的瑪雅。

古瑪雅文明昌盛了二千年；但到了西元9世紀，它所屬的各王國驀然衰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解體，數十座古老的城邦同時被廢棄，林木逐漸淹沒了市區。關於瑪雅文明中落的原因，至今仍無所定論。有人認為是瑪雅人口的增長破壞了生態環境，導致它盛極而衰；有人認為是瘟疫毀滅了瑪雅人；還有人認為是內戰或外族入侵導致文明毀於一旦。

可笑至極。現在人類也只能用現有科學知識來解釋古文明之謎，殊不知古文明發展的邏輯根本不是現代人類所能想像的，遠遠超越現有的一切。

一具構造完美的水晶頭骨被安置在祭壇上。一道光束從頭骨鼻孔射入後，瞬間整個頭骨放射出耀眼的光輝。後來它於1927年出土，現代學者發現此水晶頭骨乃高純度的水晶製成，沒有任何雕琢的痕跡；並且其硬度約為7度，是絕不可能用一般工具打造的。那當然啦，在我面前展現的瑪雅文明也根本不是用我們現在的理論與技術所建構的，文物的用途也不是現代人所能想像的。

歷史快速地飛逝著，我看到瑪雅文明也走到了它的盡頭。就在衰亡的謎底即將揭曉的瞬間，思維忽然被拖回現實的時空中。

君姐的琴聲忽然唱出了些許憂傷，這恐怕就是我被喚回的原因吧。記得從前聽君姐說，凡人以樂詠情，帶進感情的音樂自然將我從詠天的境界打入滾滾紅塵中，呼之欲出的歷史真實之門也在我的面前無情關閉了。君姐停下了動作，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也將琴放了下來，搖搖頭表示沒關係。她的臉上似乎有著風乾的淚痕。

怎麼回事？以前認識的君姐沒這麼感性的，大概這些年經歷了一些風風雨雨吧。我們兩個默默地對看了一會兒，注視著彼此的雙眸始終扮演著忠實的訊息傳達者。她也漸漸地恢復了她那甜甜的笑容。

「有空再約你出來。」君姐首先打破了沉默，彎下身來收好她的琴，並向我揮了揮手表示道別。輕巧的步伐帶著她慢慢遠離了我的視線。

我笑了。難忘的心之旅，也許在下次碰面時還會邁開另一個新的旅程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