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詳細內容
第 20 期 2001/8/20 -- 2001/8/26 台灣生命力
 
椎心泣血嚴冬盡 俯瞰紅塵花非花
沈芳如  
 
黏龍音畫作:仕女圖(上)貴妃醉倚欄杆(下〕


她在擁有時,往往不懂得珍惜,
當她與生命重新相遇,才領悟到應該如何對待。
於是,粘龍音深信:
「這場磨難,是為了試煉我,而不是傷害我;
是讓我學習如何勇敢承受,而不凋零絕望!」


初看她的畫,絹紙裡一位梅妝蓮步的女窈窕,嬝嬝婷婷,側立回眸,牡丹花似的臉龐,徐徐舒放。雲肩、水袖,穠纖合度的肌膚彷彿透出衣衫;寶冠、瓔珞,稍稍移動似乎發出錚鏦聲響。瑩透燦亮金縷衣,斜斜簪上的金步搖,濃鬱的灰藍,飄飛的絳紗,鮮妍爭發的牡丹,何等輕靈優美,讓人驚豔!

再見粘龍音,隨意綰起梳成髻,飽滿的額,濃密的髮,眉眼神韻彷彿剛從畫中走了出來。大家笑問:「這是妳的自畫像吧…」粘龍音想了想,大方地說:「畫久了,很難不把自己畫進去呀!」


煎熬粹煉話當年

粘龍音的家,雅緻優美,蓊鬱樹林,鳥語環繞,幾幅親手畫作,賞心悅目。看她一派寧謐靜定的模樣,很想知道是否曾有刻骨銘心的感受?想起生命中那段最傷慟難忘的回憶,她沈思了一會兒,緩慢而感恩地說:「我一直覺得我很好命,即使在我最低潮、黯淡的時刻,也有那麼多人幫助我,關心我。」
粘龍音表示,曾經有段日子,公婆、好友和自己,在生老病死中浮沈、起落,掌不住的喜怒哀樂,排不走的悲歡離合,算不準的榮辱得失,這一幕幕的生離死別,是深沈的荒涼與陷落,還是讓自己在煎熬粹煉後,更加貼近本質那最初的良善與真純?喝著甘甜沁香的荷花茶,粘龍音悠悠訴說這段經歷:


看顧公婆心交瘁

結婚後,粘龍音慢慢發現婆婆經常忘事,剛剛吃過的飯說沒吃,剛剛見過的人不認得,對於婆婆不尋常的反應,大家也只是玩笑地說是老糊塗。不久,公公中風,粘龍音開始定期照顧年邁的公婆。有一次,她過去探望,公公躺在床上休息,說自己只是個小感冒。回家後,粘龍音想著公公的渙散、虛脫,頓覺不對勁,再趕過去時,公公已經不省人事。

粘龍音十萬火急地將公公送到三總,緊急開刀。同時也帶著婆婆去醫院檢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婆婆罹患了「老年癡呆症」。之後,粘龍音便一早趕去三總看公公,午後再到榮總看婆婆。幾年下來,沈重的負荷讓粘龍音心力交瘁!

粘龍音表示,婆婆曾經整整十二天大吵大鬧,自己也跟著婆婆十二天沒睡!失去理智的婆婆,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沒有累的神經,沒有痛的感覺,任性且瘋狂,給身邊的人帶來很大痛苦。


漫漫長夜終將盡

整整八年,每當粘龍音渡過混亂難捱的今天,卻又絕望地想到還有無數個漫漫長遠的明天,面對似乎無止無盡的磨難,她當然怨過。但是,當粘龍音靜下心來,看著數不清的世人熙來攘往,數不盡的生命潮來潮去,她訝異著,該是怎樣奇妙的緣分,會讓本不相識的兩人結成婆媳呢?想必是過去世接受的恩惠太多、虧欠的業力太重,所欠的債這輩子理當要償還。所以,應該無怨無恨、以苦為樂地付出!

在粘龍音的悉心照顧下,八年後,公婆走完了他們人生最後的旅程。在這之間,粘龍音一位多年的知心好友,也因腸癌去世了。面對至親好友的消逝,粘龍音體認到生命的無常與脆弱。她豐富善感的心,在一次次痛不欲生的挫傷中,逐漸堅強起來;但是,粘龍音的體重卻不尋常地直往下降。


豈料惡運又臨頭

在照顧婆婆那段期間,粘龍音時常胃痛,當時她以為是情緒緊繃的關係。後來在一次診療時,醫生證實她得了癌症。乍聽這晴天霹靂的噩耗,粘龍音生命中的窗景,彷彿被絕決地關閉了!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粘龍音不可思議地呼喊:「為什麼是我,以前聽到的都是別人,為什麼現在卻是我?」

經過仔細檢查,醫生表示,因為腫瘤面積太大,即使直接採用化學治療的方式,也可能療程尚未結束,就面臨生命危險。但如果不做,三個月便足以致死。對於做與不做,成了粘龍音生死攸關的抉擇!

洞察內心肺腑的聲音,聆聽靈魂深處的勇氣,粘龍音勇敢地選擇了化療。即使憤懣、不甘橫阻面前,也別再想什麼後悔不後悔的問題了。有失必有得,生命的火車是不等人的,說不定在下決定的同時,已經失去了什麼也得到了什麼。
之後,粘龍音便在三個月內成功完成六次辛苦難忍的化療,奇蹟似的康復。


刻骨銘心終了悟

原本過得安逸閒適的粘龍音,在病痛之後,開始尋找人生的意義:華屋、錦衣、玉食真是必要嗎?當人不斷看重物質與現實,精神道德是否滑落更多?從前的諸多堅持與執著,怎麼反而變得渺小而毫無意義?粘龍音表示:「以前愛漂亮、愛打扮,喜歡珍珠首飾、名牌衣物,但現在卻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如今,我覺得自己的畫作被肯定,比拿到一顆大鑽戒更令人高興呢!」

這場生命的試煉,讓她也開始思考,命運既然支配著禍福得失,自己又如何能在複雜紛亂的人世間,維持心中不偏不變的心境呢?抽身而出,俯瞰紅塵,所有的塵緣往事都顯現了全貌,人世間不論多麼悲痛的事,禁不住幾回日落月升,終得成為陳跡的,曾經難忘的刻骨銘心,過後不就只是茶餘飯後的雲淡風清嗎?


精雕細琢樂悠悠

在父親開放的教育方式下,粘龍音能夠全心投入地學習繪畫。從小數學不好的她經過高三一年的苦讀,雖然沒考上美術系,但也順利地進入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

服裝設計乍看之下似乎和繪畫沒什麼關係,但若沒有一點美術概念可是無法設計衣服的。在實踐大學,粘龍音從素描開始,進而學習寫生、國畫、西畫,慢慢培育出繪畫的基本素養,從而能夠將服飾詮釋得相當出色。


獨鍾工筆仕女

粘龍音表示,在一開始習畫時,所有技法都要去嘗試、練習,如能融會貫通,則繪畫的造詣將無遠弗屆。像山水畫可以摻雜西式畫風,如此更能生動地將意境表現出來。在這幾年當中,粘龍音到處尋師習畫,以增進繪畫的技巧,同時尋找自己所要走的方向。最後粘龍音選擇工筆畫,那是她心目中最具挑戰性的繪畫方式。

藝術的範疇那麼大,粘龍音為何獨鍾於工筆畫?其實,只要看過她的畫作,就不難理解了。婀娜多姿的神采,配上稱體裁衣的古代衣裳,她可以為畫中主角穿金戴銀,要胖就胖,要瘦就瘦,完全融入想像的美麗空間中。這份自由的想像,也是粘龍音不斷從事創作的主要原因。


突破傳統畫風

在古時,工筆畫作是用來呈獻給皇帝欣賞的,可不是人人都能一睹其風采。不過,這種作畫方式相當累人,每一筆都是精雕細琢,有些地方甚至要用放大鏡才能見其筆觸。這樣的畫通常都必須經過半年、一年的繪製過程,而且,唯有細心勤勞的作畫人才能完成這樣的傑作。

在中國古代中,工筆畫不考慮光的陰影及效應,但在粘龍音的畫中卻層次分明。有人講,工筆畫難得寫意,容易陷入只有技巧而無內涵的框框中。粘龍音突破傳統的繪畫方式加入了西畫風格,所以她的畫作,不但繪畫技巧熟練,同時富有意境,令人百看不厭。

在麻、布、絹等種類的畫紙中,粘龍音特別偏好絹。因為絹料在顏色的表達上相當出色。在絹布上,利用蛤粉可以將古人的披肩描繪出來,色澤光滑柔軟,皺褶層次分明,可以將人物的型態描寫得更生動。不過由於上色困難,很深的顏色都必須劃上數十次,相當耗費時間。因此,作畫人必須具有相當的耐性與細心,否則絕對畫不好。


畫中饒富意境

粘龍音畫圖不會憑空杜撰,一定先參考手邊各朝代的文物典籍,再將傳統的圖案融於服裝設計中。

大家都知道在唐朝有個王維,詩畫皆有相當造詣,蘇東坡稱讚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在粘龍音的畫作中也可見其詩意。

有一件作品描述楊貴妃因酒醉而倒臥在欄杆上,背後襯著一件金縷衣,除令人感受到華麗慵懶外,也會讓人聯想到:「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的感嘆意境。因年代的差距,現代的粘龍音,畫境或許無法比擬古人,但她的畫作確實可以讓我們感受到一份女性柔美的詩意情懷。
不妨用一副細膩的心思,細細品味這中國古代之美的一扇畫窗。


彩繪意境留後人

於是,粘龍音捫心自問,自己又有什麼貢獻能真正留給後人呢?看著桌上攤開的細緻絹紙和透明瑩亮的顏料,拿起畫筆的她,想為世間盡點心力,用自己的後半輩子,在中國傳統的工筆畫史上,留下燦爛的一頁!

窗外的細雨依舊紛飛,曾經波瀾起伏的情緒卻已平息;生命中曾經關閉的窗景打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粘龍音那清明了悟的心境!


命定的堅持

決定化療之後,護士小姐婉轉地對粘龍音說:「最好把頭髮剪短,以後比較不會難過。」當時,粘龍音並不在意,心想:「就看看能掉落多少吧…」沒想到才過了兩三天,如雲秀髮,已全部掉光。粘龍音憔悴蒼白的面容,已非往昔對鏡簪花的豐美鮮妍。看著身邊關懷的眼神,她強忍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嘻嘻哈哈地笑說:「沒關係,這樣我就可以一天換一頂假髮,還可以動手織毛線帽呢!」

粘龍音感激地說,當時好友們每天輪流排班,帶來好吃的東西。但是,看著美味的食物,粘龍音即使想吃也不行。因為一旦吃了,過不了多久,便得拿著垃圾桶準備在側。粘龍音笑著說,只要能吃,就是一種幸福。以前她很挑食的,但生完病之後,什麼都吃,也不再浪費粒粒米食了。

經過一段日子,粘龍音的白血球降到了700,大家非常緊張,因為若瀕臨500,就要送到無菌室,否則只要有任何病菌侵襲,整個身體便會瓦解崩潰。第二天大清早,大家緊張地看著驗血結果—800!醫生護士歡天喜地的喊叫:「有救了!」於是,粘龍音撐起孱弱的身子繼續和病魔奮鬥。

一天深夜,粘龍音突然醒來,卻沒法呼吸,也叫不出來,但意識異常清明。她知道身邊看護的人睡死了,也知道死亡正離她好近好近,恐懼、痛苦像迷霧般緊緊包圍著她。

突然,腳步聲傳來。護理長在查班當中,隨意搖晃的手電筒,不偏不倚照到了粘龍音兩唇發白、瞳孔擴散的臉龐,護理長大聲呼喊,為粘龍音緊急戴上了氧氣罩。事後,粘龍音感到,生命就像在翻書,這一面是生,另一頁可能就是死,如果那次沒有護理長的查班,也許她早就不在了。

經過那段日子的折磨,粘龍音已瘦成了皮包骨,連一點吃的慾望都沒有。想到還要再經過幾次化療,一切艱苦、辛酸頓時湧上心頭,粘龍音心灰意冷地對醫生說:「我堅持不了,我想放棄,反正你們打針都打到我腳底板上來了,就隨便你們注射些營養針吧。」

正當粘龍音想放棄時,最疼愛她的父親從南部風塵僕僕地上來。父親遍灑髮際的銀絲,條條鏤刻的皺紋,深深刺痛著粘龍音。最後,當父親轉身離去,從來不哭的她,淚珠卻已撲簌簌地滴。看著父親佝僂、蹣跚的背影,粘龍音咬咬牙告訴自己:「撐下去吧!」


自由無拘的空間

看著粘龍音細緻精巧的工筆畫,一絲一縷,一筆一撇,該是花費她多少心血?粘龍音表示,一幅作品有時要花費好幾個月的功夫,而自己肯如此耐心地熱衷於畫畫,受父親的影響其實是最深的。

小時候的粘龍音很愛哭,父親便在家裡的小黑板上畫個咧開的大嘴巴,告訴她說:「妳看,妳哭起來就是那麼醜喔,龍音不要哭才會漂漂亮亮的喲!」受到爸爸的影響,粘龍音也對畫畫產生很大的興趣,家裡的牆壁常充滿她頑皮可愛的塗鴉。粘龍音說,若鄰居孩童在他們自己家中這樣做,免不了是一頓打罵,但父親卻不在意地表示:「小孩子嘛,反正過幾天再漆一次就行了。」

粘龍音到了三年級時,還不會背九九乘法表,大家都說她是笨小孩,但父親總是鼓勵她說:「妳不笨,笨的小孩畫畫不會像妳這麼好看!」於是,在父親的包容疼愛下,小時候的粘龍音便有自由無拘的空間,能盡情馳騁澄澈透明的思維、繽紛璀璨的想像,讓許多色彩綺麗的美夢,在一張張的圖畫紙上,飛昇盤旋!

Copyright © EpochTimes Taiwan.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