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起來是富裕的，但是往四面八方看一看，認真而賣力在工作的人佔多少比例？９（攝影／孔世龍）

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們要決定我們的未來：是要簡樸而踏實的人生呢？還是要讓金錢的值取代一切？


胖是不要緊的，只要不是虛胖；瘦也不要緊，只要是瘦身－而不是瘦到荷包－就行！這是常識，想必大家都是同意的；問題只在，大家的同意並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世上的事情，絕不因為我們的同意就會發生。
也就是說，凡是瘦身，大概都同時也要瘦到荷包：要不是花了那麼多冤枉錢，誰能真的瘦得下來？例外的當然也有，但恐怕都有特別的原因，因而通常都不叫做瘦身；而凡是肥胖，多半都是虛胖：要不是虛胖，也就不能稱之為胖，一般都說是強壯！

或曰，這都是在扯些什麼呢？其實我說的是台灣的近況。最近以來，無論走到哪裡，都聽到人們談論「時機」，也就是台語所謂「時機歹歹」，已經到了（除此之外）無話可談的地步了；叩應節目的來賓和主持人，更是三句不離「本行」，非把已經低迷的景氣，再炒成更加低迷的大眾心理不可。

但我總是想，台灣的所謂「經濟」，真的必須維持那種「虛胖」嗎？別的不說，計程車減掉的生意，就有相當大一部分是晚上趕場的應酬人；百貨公司減掉的生意，難道不是閒來無事拿購物當消遣的逛街人？至於傳聞倒掉了或出走了多少中小企業，我也懷疑其中有多少是隨便印張名片就當董事長的人！

人們會說，你領的是公家的薪水，當然不能體會「民間」的疾苦；事實是許多人失業了，減薪了，再去計較那些產業是否「合理」，又有什麼意義？不錯，民間疾苦，好重的一頂帽子，任是誰也只好封嘴。但我能不能小小聲含在嘴裡說，說「非生產性」的「工作」，或者本來也就不是長久的依靠；一個產業如果不能有積極的「產值」，在那種產業裡打滾，或者本來也就不是「正經」的「營生」？

過去十幾年來，台灣有太多的錢，從這個的口袋流到那個的口袋，表面上每個人都有很多閒錢，這些錢讓人們覺得自得而安全；然而，往四面八方看一看，認真而賣力在工作的人佔多少比例？一條街上，一夕之間就擺滿了檳榔攤，這些攤子「養活」了多少本來應該投入「生產」的青年人力？還有那些連山旮旯角都不少見的海產店、土雞城、啤酒屋，為了把自己吃肥再去減肥，我們已經付出多少代價？

所有這些，也許都是我這個「老人」對現代社會的「誤解」；但是，當台灣最大的企業家，為了要把錢送到中國，而說出類似比什麼還腐敗的重話的時候，事情就不是那麼單純了。理由無它，只因為這話裡隱藏著一種「意識形態」；在那個意識形態之下，「腐敗」是沒有關係的，只要能夠賺錢就好！

賺錢誠然重要，但人究竟不是狗（不要污辱狗好不好？！），不能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只顧眼前，不管子孫；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雖然應該盡全力把經濟搞起來，但在這個過程裡，我們還要堅持我們的尊嚴！所謂我們的尊嚴，不僅僅是指和中共的關係，也意謂著：我們必須重建社會的公理與正義，必須恢復生而為人必不可少的「有為有所不為」的原則，必須在現實的考慮之外，也要想一想，我們將為後代留下怎樣的國家與社會！

我一直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所謂的「投資公司」非常流行；那個時候，許多人整天什麼都不做，只是等著幾倍幾倍的「獲利」。最後，「公司」終於垮台了；但那些可憐人心中所怨恨的，竟然是雖然拖到不能再拖、但也終於負起依法處理責任的政府！他們心中所期待的，難道不是那個政府更腐敗一些、或腐敗得更徹底一些嗎？

經濟誠然重要，但經濟不能沒有秩序；黑金橫行，官商勾結的「好日子」還不曾真的過去，但懷舊的心情，竟然如此表露無遺！這不是指某一位企業家，而是指瀰漫在社會各個角落裡，沒有一刻或停地呈現在媒體上的大眾心理！

新政府誠然不如人意，但台灣已經走到一個關鍵的時刻，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們要決定我們的未來：是要簡樸而踏實的人生呢？還是要讓金錢的值取代一切；是要堅持我們奮鬥多年而終於保有的「民主、自由、人權」的「生活方式」呢？還是只要口袋裡有幾個錢、就可以自外於台灣這塊安身立命的土地、而以為隨時可以逃跑；是要活得像個人呢？還是只要能大吃大喝就好！

人、特別是將來的人，也就是小孩子，不能只活在現實的利益之中，還要探求這個世界的真實與奧祕！

（摘自＜人本教育札記＞2001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