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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指著畫紙問他,為什麼遠處的牛會比近處的房子大,或是後頭的船為什麼會跟前面的景物一樣高時,他的回答說不定會讓你覺得莞爾:「這樣才看得見呀!」
你認識他嗎?你一定不認識。他在紅塵騎樓的一角為人刻印,當人家不答允他在那裡刻印時,他就歇息回家看書。在他四坪還不到的起居室裡,書的空間就幾乎佔了一大半,再加上單架床和其他雜物,那麼連要迴旋的空間都會顯得侷促。因此,他幾乎很少邀請人到他的住所,也很少人會去他的住所。
他沒有很高的學歷,平日也不多話,不過要是你與他談起繪畫藝術,還是論起佛學醫理,建議你最好要多預留一點時間,因為在相談中,你就會感覺到古人所說的「不知時之既過」。
自從十多年前,在刻印之暇替人畫過一張肖像畫後,只要有所感觸,老張就會隨時提筆做畫。而相對於一般人對素材的講究,他的繪畫器材就顯得非常簡樸,不是一盒水彩就是一盒蠟筆,甚至連個畫架也沒用。想畫圖時,他就俯在屋內小桌或床舖上畫,問起他為什麼不用畫架,他的回話是:「有沒有畫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靈感。」
說起老張的畫,就不能不提帶他的圖畫可以一修再修。兩年前的畫作,兩年後或會有所不同。他有一幅畫,就是原先山壑中的觀音後來成了鶴群,而觀音前面的蓮花變成了石頭,這點倒有點像曾經說過「我的畫永遠沒有完成」的已過世素人畫家余承堯老先生。
老張起居如此,生活也簡單得可以,一部老單車就是他的外出工具,他甚少坐公車,更不用說要搭計程車了。日奉甚儉的他,一年難得買件衣服,因而在他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所謂的「流行」。而且由於租住的地方不能炊食,所以他的飲食也都簡單。一般人的日食三餐對他是不成文法的,他可以日食二餐或一餐,每日可以打坐與讀書對他來說才是重要。話雖如此,刻印的收入微薄,老張卻曾積錢去購一部十幾二十冊的《佛光大藏經》,這些書買來並非充做門面,他可真是一字不漏的從頭孜孜不倦的啃讀呢!
曾見過一本老張題名為〈金仙寶鑑〉的冊子,那原本是台北某所國中學生丟棄的數學簿,老張拾回就當成筆記本,裡面記載了許多他所讀過看過的儒釋道方面經句。因為他敬聖奉賢,兼之這些箴言在他感覺猶如閃光的真理,所以就有了這個乍然間看來俗俗擱有力的署名。不過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他的幾分赤子心。
老張的刻印術純然是自家摸索習練而來。他的工作不需要打卡,但每天早上他會像公務員般著上乾淨衣服,騎著他的老鐵馬,在九點左右到他的刻印攤。就在那麼個街頭的騎樓一隅,簡單的置上一張小桌。桌前與桌子的左右兩側,有老張自己以黑筆寫就猶然是龍吟虎嘯之勢的「刻印」兩個大字,空旁另以紅筆畫出幾方印鈐,上頭有藝壇聞人徐悲鴻,也有為給洋人看懂的Peter鈐章,遠遠望去既簡素又好看。而在不設任何鋪墊的桌面,則列放了幾樣他的吃飯工具,那是六把長短不一的刻刀,三盒各式材質的印章與一疊書面已是鬆脫泛捲的印冊,另外還有一個帶著歲月印痕的圓銅盒印泥,和磨得已見幽光的印匣。人說室雅何須大,他這方桌面的乾坤饒也是如此。
到老張的屋裡看他無師承的畫作,與在藝廊看畫的經驗是迥然不同的感受,於暈黃的桌燈下,只見他談起畫來的眼神燦若星辰。原本訥於言辭的人這時話語可若淘河,一張張從十六開到八開的畫紙上總是色彩豐艷,樸拙中又帶著情趣。他完全無視學院的規範,亦沒有所謂的章法比例。如果你指著畫紙問他,為什麼遠處的牛會比近處的房子大,或是後頭的船為什麼會跟前面的景物一樣高時,他的回答說不定會讓你覺得莞爾:「這樣才看得見呀!」
很多事物在老張的視覺觀點是可以各自成體,也可以相容並蓄,彼此之間並不會有所矛盾與衝突。在做人上,他中規中矩,但在繪畫上,他可是如螃蟹行走般大喇喇的我行我素呢!
除了佛學繪畫外,老張另有一項常人所不及的地方,那就是對漢方醫理的鑽研。窮十餘年之功的他,於問診把脈外,亦具開處方的能力,在他密密麻麻的藥理筆記裡,有時不免也會讓人有所遐想。不過按照國家醫藥事法的規定,不曾參加考試也未具執照的他,只能將此技藝藏諸於己或週遭一二好友。
不忮不求,也不發什麼生平大願的老張,就像我們日常所遇的街坊百姓一樣,溫和平實而又樸質自然。若說他要有什麼小小心願,那大概就是他曾有感而發的,希望社會治安能夠良好而已。
沒有喧嘩與繽紛,唯有平淡和樸實,是老張十足的生活寫照。處世無奇但率真,或就如啖菜根,此間說不定亦有珍饈所無的真味呢!人一旦能誠心存己,白開水何嘗不也如同甘露?
行筆至此,看倌若以為為何整篇文章都未見及提起老張的名字,說來有些失禮,筆者就只知道他叫老張,而且他也喜歡人家叫他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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